2025 多伦多之行
我曾经在安大略湖(和不远处的伊利湖)对面住了几年,但一次也没来过多伦多。无非是因为那个时候来加拿大还是需要另外签证的。
我也认识很多多伦多出身或者读过书工作过的人,没有人说多伦多是个适合居住的好地方,这一点在我刚到就发现了。
刚到不久,我站在路边等一个朋友来接我,极寒的雨劈头盖脸地泼下来,阴冷潮湿的寒气顺着我所有的外套的缝隙往脖颈、袖子、裤管里灌,让我颤栗。那个时候夏天还没结束,温哥华还沐浴在二十度上下温煦的阳光中。
我去过的另外一个也这么冷的地方,就是美国的芝加哥,也是在湖边,也是站在城市的任何一处,都有种被寒冷以魔法和物理双重夹击的溃败绝望感。
这种时候,如果没有开车,与其在路边忍受严寒,还是赶紧躲进温暖的公共交通车厢比较方便,但这也正是多伦多让人绝望的地方。


贵为加拿大的第一大城市,多伦多的地铁系统却有些名不副实。线路数量不如蒙特利尔,长度也比不上温哥华,而且前不久还正式关闭了一条使用多年的老线。有人打趣说,多伦多近十年的地铁建设进度是“负一条线”。实际上,对大多数游客而言,真正能派上用场的也就是那条围着市区打转的 1 号线(Yonge–University Line),勉强可以算作两条地铁的组合:一半向东北,一半折返西北,最终又在联合车站汇合。这样的设计并不独特。在芝加哥那样的湖岸城市里,类似绕城转圈的地铁线都有好几条。
不过话说回来,多伦多的地铁系统虽不算密,却并非毫无进展。近年来仍有几条在建的新线:例如延伸到士嘉堡的 Line 2 Extension、贯穿中城区的 Eglinton Crosstown(Line 5)、以及连接北约克与西区的 Finch West(Line 6) 等。虽然施工缓慢,但至少方向明确,不至于让人绝望。
对于游客而言,如果主要活动范围在市中心,这样的交通体系其实已足够。靠着那唯一能绕一圈的地铁线,再加上健步的双腿,就能轻松到达大部分景点。从 Union Station 出发,往北可到皇后公园与多伦多大学,往东可直达伊顿中心和市政厅,往西又能到安大略艺术画廊与唐人街。
值得一提的是,从机场进城倒是相当方便。多伦多皮尔逊国际机场有一条名为 UP Express(Union Pearson Express) 的铁路专线,二十多分钟就能直达联合车站,全程舒适、准点、干净,是连接机场与市区最有效率的方式。


这座车站可以说是多伦多市中心真正的心脏。Union Station(联合车站)几乎汇集了所有交通形式:地铁、长途铁路、通勤铁路 GO Train、VIA Rail、甚至有电车和地下通道 PATH 相连。每天早晨,成千上万的人从这里步入城市的动脉,钢轨与人流在大厅的穹顶下交织,构成一种都市节奏感。车站本身也非常气派,高耸的石柱和古典的拱顶让人仿佛置身纽约中央车站,主大厅宽阔明亮,墙上镌刻着全国各地城市的名字,旗帜在光影中缓缓摇动。地下层是一个四通八达的商业空间,咖啡店、面包房、快餐厅与便利店密布,行人步履匆匆却有序,带着一种“大都市的自信”。
相比之下,温哥华的两个火车站就显得安静得多。位于市中心的 Waterfront Station 虽然名字气派,但实质上更像是一个稍微讲究一点的地铁站。而真正负责长途列车的 Pacific Central Station 则像一只长期沉睡的大猫。整座车站白天几乎空无一人,只有在 Amtrak Cascades 或 VIA Rail 开车前的那短短半小时才会醒来一下,随即又重新陷入静默。
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,是多伦多联合车站。它不只是交通枢纽,更像是整座城市的心脏。车站外还有一个小巧的铁路博物馆,陈列着几节旧式火车车厢和黑色蒸汽机头,虽然规模不大、室外部分在寒风中让人难以久留,但那股沉默的金属气味仍让人想起一个伟大的时代。

而且多伦多可能因为冬天实在太冷,整座市区因此发展出一个规模惊人的地下步道系统PATH。这个系统可以说是隐藏在城市脚下的另一座“地下城”,总长度超过 30 公里,连接了 70 多栋高楼与商业综合体,内部分布着 1200 多家商铺、咖啡馆和餐厅,是世界上最长的地下步行网络。相比之下,第二大的蒙特利尔 RÉSO 系统虽然同样宏大,但规模仍略逊一筹。走在 PATH 里,完全不用担心外面的风雪与寒气,从联合车站一路可以步行到伊顿中心,甚至穿过金融区直达市政厅。
我第一次走进 PATH 的时候,就被它那种“地下迷宫”的秩序与混乱感吸引:各层通道交错,路口全是写着银行、商场或写字楼名字的指示牌,既像大型购物中心,又像地底城市。相比之下,香港中环的天桥系统就显得小巧许多。虽然同样方便,但总长度也就八公里左右,更偏向垂直城市的高空连结,而 PATH 则是水平展开的、包容整个 downtown 的地下网络。
也许是因为曾经在香港经常走天桥,我很快就适应了 PATH 的逻辑:找出标志、辨别方向、在地下的空间中穿梭。那种在封闭空间里感受到城市呼吸的体验,让人又新鲜又安心。不过可惜的是,作为游客,大多数景点仍在地面或更远的城区,只靠 PATH 还不够。想去艺术馆、大学、博物馆,最终还是得回到地面,搭地铁继续前行。
多伦多的两大景点,一个是安大略艺术画廊,实际上是个很大的美术馆。另外一个是皇家安大略博物馆,实际上是以自然历史为主的博物馆。

安大略艺术画廊(Art Gallery of Ontario, AGO) 虽名为“画廊”,其实是全加拿大最大的美术馆之一,藏品逾九万件,馆舍由建筑大师弗兰克·盖里(Frank Gehry)重新设计,银灰色的玻璃与金属立面在阳光下闪着冷光,内部空间明亮流畅。这里的常设展涵盖从欧洲古典绘画到当代装置艺术,藏品横跨几个世纪,从鲁本斯、雷诺阿,到毕加索、亨利·摩尔。但最打动我的,是那一整面墙的 “七人画派(Group of Seven)” 风景画。那是加拿大独有的自然精神:浓烈的色彩、宽阔的笔触、松林与湖泊的静默之美,仿佛能闻到北方的冷风。



离它不远的是 皇家安大略博物馆(Royal Ontario Museum, ROM),外观由钻石状的玻璃结构“水晶翼”(Michael Lee-Chin Crystal)拼接而成,极具未来感。 ROM 并非传统艺术馆,而是一座兼具自然历史与人类文明的综合性博物馆。馆内的世界宽广得令人眩晕:恐龙的巨骨昂首在白色穹顶下,埃及的木乃伊静卧在昏暗灯光中,中国青铜器泛着千年的铜绿,原住民的图腾柱直指天顶。ROM 不是单一的艺术空间,而是一部浓缩的人类史。你可以从冰河时代走到现代,从尼罗河畔穿越到长江流域,脚下每一步都像是在时空中行走。
后来回到温哥华,我也去了 温哥华美术馆(Vancouver Art Gallery, VAG)。它坐落在市中心一幢旧法院大楼里,古典立柱依然庄重,但馆内的展览规模确实远不如多伦多那两座宏大。展品以当代艺术和本地艺术家为主,虽有特色,却显得略为局促。看完 AGO 和 ROM 再来这儿,难免觉得有些“寒碜”。
另外个人认为多伦多非常有特色,但可能稍嫌小了一点、偏了一点的景点,是一座城堡。




多伦多的 Casa Loma(卡萨罗马城堡),是一座仿佛从欧洲童话中移来的建筑,坐落在市中心北侧的 Spadina 大道上,俯瞰整座城市与安大略湖。它建于 1911 至 1914 年间,由建筑师 E. J. Lennox 设计,采用新哥特式风格,原本是金融家 Sir Henry Pellatt 的私人宅邸。Pellatt 是20世纪初多伦多的实业巨头,痴迷于欧洲贵族生活,他为这座城堡倾注了巨额财富与浪漫理想。Casa Loma 当时配备了极其先进的设施,有电梯、中央吸尘系统、温室、地下通道和马厩,甚至还有隐藏的密道与高塔观景台。
然而,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经济衰退、地产税上涨,Pellatt 很快破产,只得离开自己耗尽心血的家。此后城堡几经易主,如今由市政府与慈善机构管理,成为多伦多最具代表性的历史景点之一。走进 Casa Loma 的大堂,挑高的天花与彩色玻璃窗让人恍若置身英伦宫廷;宴会厅、图书室与音乐厅陈设华丽,处处可见19世纪贵族的气派。最令人惊喜的是那条连接主楼与马厩的百米地道,以及塔楼观景台上俯瞰城市天际线的景象,能看到远处的 CN Tower 和湖岸线在阳光下闪着银光。
如今,Casa Loma 不仅是博物馆与婚礼胜地,也常出现在电影镜头里。《X战警》《芝加哥》《特务风云》等影片都曾在此取景。在这豪华的巨宅中,让我不时感慨金钱实乃身外之物,富豪的幻梦太易散去,只剩石砌的城堡在风中诉说着旧时代的优雅与孤独。



最后,我还在市区转了一圈,把多伦多几处最具象征性的建筑都走了个遍:新、老市政厅、省议会大楼、律师协会,还有多伦多大学。那一天风很冷,天灰得几乎要塌下来,但这些建筑却让整座城市显得格外有“根”。新市政厅的两道弧形楼体像张开的双翼,映衬着前方冰封的纳森·菲利普斯广场(Nathan Phillips Square);而旁边的老市政厅则以厚重的罗曼式石墙与钟楼对峙着时间的流逝,两代市政厅并肩而立,就像一段城市记忆的前后章节。沿着大学大道走到尽头,就是红砖与铜顶交错的安大略省议会大楼,那股庄重的气场让人瞬间意识到,这里曾是英帝国体制的延续与加拿大自治的象征。再往旁边一点,是安静的安大略省律师协会(Law Society of Ontario),古典的庭院里落叶成堆,石柱之间隐约能听到脚步的回声。
与这些建筑形成对比的,是温哥华那种年轻而通透的现代感。多伦多的街道、墙壁和雕像都在述说历史,而温哥华更多的是海风、玻璃与阳光。那种“厚度”的差异,就像洛杉矶与旧金山之间的气质之别。一个新锐、自由、向外生长;一个老练、理性、向内凝视。
最后走到多伦多大学时,天色已经有点暗。那片校园几乎可以称作一座石头的森林。古老的学院楼、灰色的尖塔、拱形的回廊,还有铺着落叶的石径。相比之下,我们学校就显得现代得多,玻璃幕墙、简约线条、一切都明亮又高效。但在多伦多大学,你能感受到一种时间的沉淀,那些被风吹旧的砖墙似乎在诉说几百年来学术与思想的延续。很多人说这所学校难读、要求高、压力大。但想想也合理,毕竟这是全加拿大的第一名校,一座国家教育体系的象征。

最后离开的时候,我觉得多伦多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坏,虽然天气很糟糕,虽然有不喜欢的人是来自这里的,但他感觉更像一个城市,走在街头有更多店铺可以尝试,美术馆有更多有趣的画,剧院与博物馆的密度也更高,街区的气息更复杂,既有金融区的冷峻,也有皇后西街和肯辛顿市场的自由与混乱。这里的历史不像温哥华那样被现代玻璃楼掩盖,而是以一种斑驳但坚韧的方式存在着。离开那天,天气依旧阴冷,风里带着一点雪味,我站在地铁口回望那片灰蓝的天际线,忽然觉得,多伦多并不只是一个城市的名字,它更像是一种关于北方的记忆,冰冷而充满生命力。